Antj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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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峰霆】【项允超/何瀚】荒城(三)

       “习惯就好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这是何瀚常说的话,压力大的时候出现频率会变高,或者前面还会加上一点儿别的什么,比如“其实没有那么难”之类的,好像这样就具有更强的说服力。


       第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,记不太清了。我们可能刚从公寓草地上磨磨蹭蹭地跳完贴面舞,然后倒在窄小的沙发里来了一发。耐心的夜晚,适合低声讲述小时候的故事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很怕我爸,我哥也怕,他真的好严厉,到现在我看见戴金丝边方框眼镜的男人都要抖一抖,简直童年阴影。我妈嘛……是有一点虚荣没错,不过她是个好母亲。最气不过的就是她总偏袒我哥,逃课打架也好,出去玩惹了事也好,都要把账算我头上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个算法?”


       “说出来你不会信,真的是算账那种算法。‘今天允超不乖,罚你只喝半杯牛奶。’‘那我哥怎么能喝一杯?’’还敢提,要不是你先招惹别人,你哥会跟着你打架?不止牛奶,零花钱也要扣‘……”我捏着嗓子学我妈的声音,何瀚笑得肩膀抖个不停。


       “唉,”我长叹一声,胳膊垫到脑袋下面,“我这数学头脑一定遗传了她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何瀚笑了一会儿,问我小时候还闯过什么祸。


       “哇你要把我童年的案底全翻出来啊?”


       渐渐地我发现自己错了,何瀚并不是对我的童年感兴趣——他近乎痴迷地倾听我家里这些琐事,然后眼睛发直,默默地神游天外。有时我睡着了他还长久望着天花板发呆,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人着迷的东西。


       何瀚小时候是很寂寞的。妈妈走得非常早,关于她的回忆所剩无几。他有她的照片,不多,能看出来是个罕见的大美人,眉眼之间俨然就是何瀚的模样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只有一点点印象,”何瀚用指尖比划着那“一点点”,看上去真少得可怜,“我在她背上,她用手托着我,我们在湖边树荫底下,蝉鸣声特别特别吵,水上的光还晃眼睛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。可能在乘凉?……我才刚刚睡醒,只记得那个模糊的情景。”


       我伸手圈住他肩膀,他不太乐意,但没有挣开,“你爸应该很疼你吧,毕竟你只剩他可以依靠。”


       何瀚静静躺着,纹丝不动,说话声变得干巴巴的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只有他,但他并不是只有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我默然不语。


       十岁前,何瀚是在外婆家长大的,外婆年纪太大,生了病没人照顾他,后来辗转到了小姨家。小姨年轻时与何母一样,是才貌双全的奇女子。她持有德国长签,常年居住海外。在她家里,何瀚接触到了最初也最重要的钢琴启蒙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什么事可做,放了学我就回来弹琴。也不爱去学校琴房,不如家里的琴有感觉。”他在我怀里伸着手指,比划那台巨兽一般的黑色施坦威。


       允杰去德国上过学,对那里最大的印象就是寂寞和冷,“一个娱乐匮乏的地方,完全是好山好水好寂寞……尤其冬天下雪的时候,从我屋子的窗户往远处森林看,真的能感到格林童话里那种阴郁气氛。好在还有啤酒可以喝,不然日子要怎么熬!”


       何瀚自然不懂得喝酒消遣,在异国他乡的岁月,他年纪还小,但又没有小到对生活无知无觉的地步,必然会有深深的孤独感。


       他没有提那时候父亲在哪里。


       我试图再次搂他,这回他挣脱了,抬起手挡住了眼睛。何瀚手腕很白,昏暗中朦胧的白,像一片枯寂的月光。


       “习惯了就好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   *   *   *   *


       我始终没法习惯持续做这个梦。


       又一次开车穿过旷野,来到了海边的房子。真是条太过冷清的街道,无论是否在梦里,永远只有我这一辆车。


       当初何瀚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寂静。


       “敲定了。这地方清净,我挺喜欢的。”何瀚把资料递给我,手心冰凉,我握住他的手塞回被子里。那天他没有头疼,兴致很高,“盖房子的事我就不管了,项老板你一定要用心啊,我们可能要在这儿一直住下去。别偷工减料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我摩挲他的指节,总嫌太凉,捂着捂着整个人也躺进了被子,充当人体暖炉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房子里要装壁炉,那种冬天可以烤火的壁炉,不要电的,也不要天然气。就像我小姨家里那种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那还得考虑买木材和清灰的问题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不然呢?”
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好,何总高兴就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躺了一会儿,就在那只手慢慢暖和起来的时候,何瀚突然开口发问,“她家的壁炉是什么样子的?”他眼神有点奇怪,又像自问,又像在问我。


       “谁?你小姨家?”


       “嗯,我记不清了……从前整个冬天屋子里都烧壁炉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是啊,你说过,”我起身一边拍了拍枕头,一边查看滴管的速度。从这个角度看那架子很奇特,药液像是从空气里漏下来的,仿佛一串冷光,一滴滴沁入身体里。我想那东西一定很凉,何瀚从小就怕冷,“你说你喜欢靠在旁边做功课。”


       对方蹙着眉,好像仍在回想。病房的白色墙壁映着那张苍白的脸,似乎日渐融为一体,“算了,改天我问问她吧。”他朝窗外叹了口气,“我很久没给她打过电话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我愣了一下,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劲儿涌了上来。我掖好被子,咬着嘴唇一眨不眨地望着何瀚,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沿着楼梯向上走,尽头是一扇房门。我知道自己在梦里,也清楚这个梦迟早会使我崩溃,但又总是不能自拔地陷在梦里,像一个游魂,来回徘徊,企图看到房子里更多的细节。


       门廊深长,影子总在变换,从门口的绒制脚垫,投到挂着雨伞的衣帽架,再到房子装好后很快就坏掉的玻璃灯罩。视线追逐着这些光景,我的脚步停在照片墙前面。那是我们怀念的,逝去已远的灵魂,我的祖父母,何瀚的外婆,母亲,以及他的小姨。原本光线很暗,照片模糊难认,但现在那里却有了不合理的光源,一切清晰分明。这就是梦境神奇的地方——你能看清自己想看的东西。


       当然也有例外。


       推开门的时候我恍惚了,白茫茫的光在眼前晃动,海近在咫尺。我遮住眼睛,感觉自己真的越来越像游魂,暴烈的阳光正从海上来,穿透我的身体。这是什么时间,是哪一天?何瀚在做什么?如果我不像前几次那样喊他的名字,只是站在楼梯口屏息倾听,能听到他从卧室到阳台的脚步声吗?


       怀着希望的同时又充满绝望,我的梦始终是一座荒城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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